2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时润清完成了期末考试。 她最后一次随着人流走出这栋曾经为了赶时间狂奔无数次的建筑，回头凝望了许久。没什么不舍，更多的是终于有惊无险地完成一件大事的心安。 她载上白蓉，请她去吃了顿川渝火锅。既是为了感谢她无私地分享课堂笔记，也是考完试后的小小庆祝，更是道别。 这个周末，时润清就会彻底离开学校，飞去洛杉矶工作。她已经通过面试，拿到了几所大学的PhD录取，预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美国生活。 白蓉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完成学业。她同样准备读博，已经通过面试，下半年即将拿着欧盟玛丽居里奖学金去德国某所上班。 如果两人还继续钻研的话，再次见面，可能是在某次研讨会上的偶遇，如果任何一人改行的话，她们以后不一定还会不会见面。 长远的事破坏气氛，两人只互相祝贺对方。白蓉还借机向时润清询问关于毕业论文的话题，她那时刚选定了导师，还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会如何毁灭自己未来四个月的生活。 进入家门，屋里黑乎乎的，时润清以为家里没人。她脱下大衣挂起，借着窗外的夜光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准备在自己头痛发作之前赶快洗漱休息。 路过餐厅时，却见吧台处亮着小夜灯，许敬微正翘着脚喝酒。 她只当跟平时一样，“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冰箱里我上次带回来的火腿你记得吃掉哦！” 说罢，她回房洗澡。 半小时后，时润清顶着湿毛巾再出现时，只见许敬微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手边一整瓶红酒已经空了。 衣衫完整，身上无伤，包和手机都在桌上，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她冲上前去，小心地拍拍许敬微的背，“精卫，精卫，你怎么了，去床上睡吧。” “阿清，你回来了啊。”许敬微缓慢地抬起头，迷朦着双眼，满脸通红。 “我早就回来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时润清抬起她的胳膊，想把她扶进房间。 “哇——别管我！”许敬微的屁股刚离开椅面，下一秒就张嘴爆哭。 “对不起对不起……”时润清手忙脚乱地把她放下，连连道歉。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抱着纸巾盒疯狂递纸，等许敬微冷静下来之后再询问。 哭完了，酒也醒了大半，许敬微接过时润清泡热的湿巾擦净脸，眼睛肿得跟悲伤蛙似的。 许敬微元旦后开始实习，本来以为欧洲工作真的跟网上吹的那么美好——不加班、无压力、咖啡管够。 真的上班了才发现，除了咖啡管够，没一个是真的。 不知道是营销行业竞争激烈的原因，还是巴黎的奢侈品公司员工过于上进，明明公司并不要求加班，但所有实习生都主动早到迟退。 她九点钟准时到公司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干了一小时活了。中午，她自以为很迅速地去食堂吃了一份工作餐，结果发现同组的法国人啃了一块面包配芝士，十分钟解决战斗，又在干活了。 哦，对了，他们还不用午睡。 不光在工作时长方面感到同侪压力，工作质量尤是。 开个组会，各个把PPT做出花儿来，整理个数据，拉一个表就能完事儿的事，这次A用PPT做了图，下次B就用R做图，再下次，C就要用R做动态图！ 在这样的氛围下，本来打算摸鱼赚点钱的许敬微被迫跟着尽善尽美，一点都没时间去偷师设计。 坚持了近两个月，她渐渐也从中尝到了乐趣，做得如鱼得水起来。 今天要公布设计大赛的初选结果，她这几天工作一直心神不宁，果然在眼看着就要顺利结束实习的当口出了岔子。 她经手的报表数据出现错误，一路检查都没有发现，直到开会报告时被组长指出。做报告的人并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但数据是她提供的，她比自己报告出错更难受。 祸不单行，临下班时她遭受了更大的打击。 许敬微参加的设计大赛第一轮评比结果出炉，她的名字不在列。 作为一个大龄选手，她从去年九月就开始准备，整整做了五个月，推翻无数样稿，到头来连初选都过不了。她气不过，回家后，一个一个看那些通过了的作品都是什么样子。 只看了十余个，她就哭了。 心高气傲的许敬微头一次承认，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阿清……我，我现在才发现，创造力这东西，真是天生的。” 许敬微坐倒在沙发上，晕晕乎乎地说，“真气啊……你跟我爸，说的，可能真的是对的。我不适合干这个。我不适合。不适合……” 她嘴上重复着“不适合”，眼角又沁出泪珠。 时润清用纸巾轻柔地擦拭，“精卫，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做服装设计？江大的金融多难考啊，你社团工作做得那么好，还兼职了我的经纪人，这样你还能拿前10%的成绩，包括现在，我一直觉得，你会是那个穿Prada的女魔头，并不一定要是设计Prada的人。” “我……” 许敬微“我”了半天没“我”出来下一个字，眼泪倒向泉水似的拼了命地往外流。 “好了好了，我不问。”时润清慌忙地抽出一大团纸，“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陪着你呢。”她有力地说。 时润清会一直陪着她，就像内向胆怯的她刚入行时，许敬微风风火火地在她身边冲锋陷阵一般。 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许敬微心情不佳，宅在家里休息。 时润清也没有出门，她将在周日下午飞往洛杉矶，接洽团队正式进剧组。她忙忙碌碌，收拾出了两大箱行李，主要都是一些服装鞋履和教材书本。 巴黎的这间屋子，她原本打算还给德巴谢先生，但没等她开口，德巴谢先生就告诉她，她永远在巴黎有一个家。 于是，许敬微得以继续住在这超级豪宅，为她看家。 与郁闷的许敬微相反，时润清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 自从《Reviver》官宣卡司，Stella Tirole这个名字赫然列为第一女主角，她的两位经纪人立刻接到了数不清的邀约。送来的角色也不再仅是大制作花瓶配角或者烂片女主，挑挑拣拣过后，其中不乏真正可以称之为“电影”的佳作。 被玻尔这位好莱坞最具话题性的大导演选择，就像是获得了奥运会的参赛资格，不论比赛结果如何，光奥运选手这个身份就已经是巨大的荣誉了。 经纪人最终递上了五个接档《Reviver》拍摄的电影，只要后续资源跟上，时润清很快就能跻身一线演员。 一切似乎十分顺利。 更令她开心的莫过于，她收到了大洛杉矶地区C院的offer。为了有书可以读，在申请季她广撒网，投了许多名校，也认真准备参加了好几次面试。 其实她研究的方向是偏计算的理论物理和天体物理，C院的强项更在于应用物理和天文观测，但她一直把C院当作自己的dreaschool，其中原因听起来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她偶像的母校。 完全不符合时润清一贯的处事逻辑，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收到offer的那一刻，她欣喜若狂，立刻便礼貌拒掉其他更早的offer。 她向来如此，水果是菠萝和其他，专业是物理和其他，学校是C院和其他。当第一选择出现的时候，其他就只是其他。 时润清踌躇满志地来到美国，终于见到了自己的Al。 在试镜时，玻尔精准抓住她同时表现出坚强和脆弱的特质，以及超越年龄的成熟眼神。他为她量身定制了一个极富挑战性的角色，既有展现美貌风情的画面，也有刺激紧张的打斗场景。 于是，在这部绝对男主的电影里，时润清的戏份虽然时长不多，却拥有极大的表演空间——故事发生在冷战时期，她周旋在反派与男主之间，既要演二十岁与反派恋爱的少女，也要演三十岁被丈夫□□、为儿子奋不顾身的母亲。 她进组时发现，拯救世界的男主角们已经拍了一半。这让她更加为自己加油打气，同事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势演员，尤其对手戏演员还有她少女时期的偶像，一定要好好发挥才可以。 为此，她熟读剧本，认真练习，揣摩角色，并配合人物背景，把每一句英文台词都念出了标准的上世纪七十年代英国口音。 饶是做足了心理建设，实际工作时，时润清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工业震撼。 导演拒绝绿幕特效，坚持全实景镜头拍摄，这就让现场的工作团队有近500人之多，这已经算是一个中型的工业企业。 制作组不仅在世界各地实地搭景，更是搜罗出无数视效冲击力十足的道具，真实的大型客机、小型滑翔机、豪华游艇、赛级帆船、高架桥梁……全都服务于电影的特技拍摄。 最令她惊讶的还属令人咋舌的工作效率。如此庞大的临时组建的团队看起来似乎是个拼凑出的草台班子，实际运作起来却像每个齿轮都严丝合缝的机器，即使代价是成本高昂，但绝对不会出一点差错。 时润清每天跟公司员工似的打卡上下班，执行十小时工作制，周末甚至双休。每一天都按照制片部门所做出的周详的拍摄计划工作，片场没有人举着喇叭大喊大叫，而是安静有序的，经过专业分工，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在副导演的协调之下完成集体合作。 时润清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充实，她跟着剧组辗转多国，拍了许多酷炫乃至惊险的镜头。 她在美国看飞机爆炸、拍高速追车戏，在意大利海岸的游艇一跃而下。最刺激的莫过于她的杀青戏，Al在赞比亚的莫西奥图尼亚大瀑布边缘与反派丈夫展开最终的殊死决斗，双双冲下悬崖之时，她被男主们驾驶滑翔机捞起。 虽然真正拍摄时，在专业团队的防护下十分安全，也并不需要演员真的从瀑布悬崖掉落，但时润清还是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拍一部科幻片，而是在拍女版战狼。 不过跟拯救世界的男演员们来比的话，她的动作戏份小巫见大巫——剧组曾经放假一天，原因是前一天拍动作戏的男主演下不来床。 电影《Reviver》的拍摄周期是七个月，时润清六月结束自己的全部戏份，提前杀青。 她没有顺势留在非洲旅行，也没有回去巴黎看望德巴谢先生，更没有回湾市的家。 时润清空出了整整一个月的档期，转机两次，出机场后打车上高速开了一个多小时，换乘一辆专门接她的五菱宏光面包车，驶入深山，在崎岖的山路中穿行两个小时后终于在天黑前赶到此行的目的地。 龙川县龙脊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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