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与生活（2）（1 / 1）

翌日清晨，周寄榆八点便起了床。

也许是习惯晚睡，时差并没有给他造成丝毫困扰。

他平时作息及其规律，雷打不动地一点睡到九点起，九点半就到了公司开始工作。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直接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式公寓下榻的情况下，如果是回到父母的家，一个早上便要多花一个多小时用来通勤。

好在家里有空闲的司机供差遣，他可以在车里处理邮件。

经过变革之后，旋风科技的管理非常灵活，在重新划分事业部、明确职责后，依然保持扁平简单的架构，淡化层级弱化title。

坦诚清晰、双向质疑是这样一个庞大组织能够高效顺畅运行的底层价值。

作为旋风的最高管理者和负责人，周寄榆对内在驱动力非常重视，致力于促成一个能够激发职员自发的兴趣和探索欲的环境。

他的邮箱是公开的，任何员工都可以给他发邮件，他会一一回复，有时候是一键回复模版，偶尔某个工程师会跟他讨论具体的问题，他则会给出答复。

他还会花大量时间去在内部论坛“窥屏”，以跟进员工的最新动向，即使出差也不错过任何信息。

本该如此地，周寄榆看到了那条以“顶流”之名被回复数推到榜首的帖子，他资深潜水员，自然知道“顶流”二字避的是自己讳，不由得饶有兴趣地点开。

看自己的吃瓜帖向来没什么营养可言，周寄榆三下两下滑到底，确认真的只是一个极其单纯的吃瓜帖，没有对自己的不满意，便要关闭页面。

突然，他的视线精确捕捉到了两个字，不由得浮想联翩……

既然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婚戒么，确实是可以提前安排上了。

他心情颇好地到了公司，MaiCube出海相当不错，吸引了一批华尔街的股东，纽约和欧洲的办公室都在投资人的人脉帮助下挖到了不少地头龙高管。

他即将要开的高层会议便是讨论下一步MaiCube的发展。

此时的周寄榆意气风发，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衣锦还乡，连脚尖都透露着得意。

远在亚欧大陆另一端的时润清并不知道自己的豪门豪门娇妻之路已经被旋风的匿名论坛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有自己的舆论问题需要解决。

这季时装周，压轴出场的麦秋斯不负众望力压群芳，为春夏时装发布掀起最后一波高潮，画上完美句点。

这一周里麦秋斯和德巴谢先生占据了大量时尚媒体的版面，而时润清作为当家超模代言人，连带着也收割了不菲的曝光。

这批流量里似乎还有来自华国内地的。

她的i这几天涌入许多简体中文留言，刚开始她还没有在意，因为她虽算小众，但总归也是有一些人认识的，直到后来有愈演愈烈之势，清一色的都是夸奖美貌和天才，以及“国模之光”的封赏，她便有些慌了。

她不关注内娱，问过许敬微才知道，有个缺话题的营销号剪辑了她的视频，突然火出圈，紧接着便是有更多的人趁着热度吃一波流量，扒出了她代表华国参加IOAA获得金牌，保送进庆大天文系的辉煌历史，一时间网友的热情宛如是挖到了宝藏。

“才貌双全”一直是娱乐圈□□，尤其是她还叠加了一个“为国争光”的无敌buff，气氛直接烘托到她要是现在死掉就能直接飞升成神了。

不许动物成精，可却热衷造神。

上传了新照片的时润清被爆掉的评论急得团团转，苦大仇深的样子委实是让抱手机聊天的许敬微费解。

“你在这表演圆规正转呢？夸你又不是骂你，你怎么还一副受迫害的脸。”

“欸，欸，精卫，你不懂，你不懂。”时润清掉了个头，圆规反转。

“这我还真想听听了，”

许敬微直接把手机一扔，倒挂在沙发上抱臂，头发落到了地板，鼻孔朝天，时润清心痒痒，想往里面倒水。

“精卫啊，你听过一个段子吗？爷爷是汉奸，姥爷是二鬼子，三舅是土匪，老姨夫给鬼子当过翻译，父亲以前是□□头子，以后还能不能当兵？”

时润清坐到许精卫身边，拍拍她的肚皮。

“你家成分有问题啊？这什么年代了还看成分？再说以我们爷爷的年纪当不了汉奸吧，成分看三代顶天了。”

“我太爷爷是不是汉奸我不知道，但我爷爷是老兵，去了南岛。”

许敬微不信，一个卷腹动作与地板平行，仰视着忧伤托腮的时润清，“你逗我呢？你不湾市人么？你在宿舍说过，母亲法裔港城人，父亲山东人，在湾市认识生的你，哪来的南岛。”

“我骗你们的。我爸他其实是南岛人，我爷爷才是山东人，他是49年大撤退的时候被抓壮丁带去的台岛，在那边跟我奶奶结婚有了我爸。我爸在南岛解严以后去的是港城，我爸妈认识也是在港城，我也是港城出生的，八岁才第一次来内地。”

“等等，等等。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拿的是前朝的护照。”

许敬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像是骤然发现原本以为已经入土的玩意儿竟然还在喘气。

“这个到没有……”

时润清欲言又止。

“那是？”

“我妈其实也不是法裔港城人，她一直拿法国护照，只不过是港城永久居民。”

“所以你？”

许敬微耐着性子挤牙膏。

“我出生以后吧，我爸要带我妈和我去南岛，给我爷爷奶奶看看，就需要旅行证件嘛……那时候港城还没回归，只能拿殖民地护照，我妈不愿意，我就随了她的法国姓氏拿了法国护照……后来回归了，我又因为我爸的华国血统……拿了港城特区护照。”

时润清吞吞吐吐爆了个料，然后找补，“这个是合法的！不信你上网查，96年全国人常通过的国籍法在港实施问题的解释。港城为了吸引外资和顶尖国际人才，一直都认双重身份！”

“嗯，这个我知道。”

许敬微的头皮重新和地毯亲密接触，“港城双国籍多身份的人占比很高吧？好像那些明星、政客，很多都是华英华加华澳什么的双国籍，只不过到了华国就不承认你是外国人，没有领事保护就是了。你急什么，多大点事。”

时润清还是拧着巴掌脸，“但是他们没有内地户籍吧……现在大湾区的孩子能直接入学了，我那时候还按接收外国学生管。我三年级去湾市上学，上不起国际学校，家门口的公立小学不接收外国学生。然后我爸就找人，给我搞了个户口在家门口上学，然后我一路上学就用的就都是普通学籍。”

“那时候是哪一年？05年？”

“04年，我上学早。”

“我不太清楚户籍的事儿，那时候还没有信息化，可能确实能操作一下？但是怎么算你还是亏了啊，你用港城身份，哪怕成绩稀烂也能上我们江大。”

“但是这个确实是违规的，如果被扒出来就是占用了另一个本地学生的升学名额。而且我虽然大学毕业以后决定出国发展就退了户籍护照也过期了，但是我手里法国护照和港城护照都还在使用，尤其是我一直拿着法国护照工作，根本瞒不了人。”

“嗯，听起来兹事体大。”

许敬微提腰蹬腿，直接躺到时润清的大腿上，“但我总感觉没什么大事儿。网上扒你高中是实验班？那也是保送吧？这么算的话，你中高考都没占用统招名额。而且……对了我想起来，你爸是华国人啊，不满18的未成年人就是事实上的合法双国籍，完全可以享受公民权利，之前上过亲子综艺那对中法混血儿不就是全都上公立小学吗？”

许敬微拍大腿拍得跟县令断案惊堂木似的，“你这情况啊，就属于年满18之后选了华国港城籍，然后港城允许双重身份，合理合法合规！”

“但是，但是……我爸不是内地籍啊，要是硬论小孩双国籍，我也是得拿前朝护照…… ”时润清较真。

“好啦！都是一家人，不用分那么细。我都不明白你怕什么。就这？就这？就这？不敢进内地市场，至于吗？”

许敬微恨铁不成钢，“你那时候才几岁，有必要把罪全往自己身上揽吗？那你一半法国血岂不是原罪？不整容成纯华国人的样子都不配入境了。”

时润清弱弱辩解，“我不是……”

许敬微再次抢白，“你当然不是。你一遵纪守法五号公民，不仅没拿内地护照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拿外国护照占便宜，还给我们比来了个奥赛金牌。至于你现在的两本护照，法律允许你拿，你就拿着，你们港城人的身份是历史问题也是现实问题，不需要你一个混血儿当道德模范。”

她话匣子关不住，“我也是不明白了，且不说你亲妈就是纯纯正正法国人，就算不是，也不能因为你多个身份就定汉奸罪吧。你知道我爸的朋友有多少人去港城去美国生孩子然后回申市上国际学校吗？就因为我申市户口要高考，我爸我妈还一直抬不起头，我考上了江大他们扬眉吐气摆了八十桌酒！前面有那么多赴美生子拿双身份的明星大腕在前面顶着，骂也轮不到你这么个港城土生土长的。”

时润清还是忧虑，“这总归是一个定时炸弹，你说的这些法律问题，放到网上根本没多少人会看。如果我做普通工作，我不用考虑这些，可是我是公众人物，国籍很容易被人炒作攻击。其实因为我混了一半华国血，从小在华国长大，绝大多数法国人并不当我是法国人，只不过时尚圈只认钱和外貌，根本不看国籍，这才有我一席之地。”

她接着说，“可是我不希望因为我混了一半法国血，现在在法国工作学习，华国同胞不认可我是华国人。我总归想要在回到母语环境的家生活。”

许敬微翻了个白眼，她已经习惯时润清时不时钻牛角尖了，“你呀你，遇事总往最坏的地方想。你，母亲法籍港城居民，父亲外省人与原住民结合台岛人，你港城出生长大，内地受教育，欧美工作，这简直统战价值报表了好吗！活生生一个两岸三地大和谐、中外友好国际化的活标本啊！我要是你，肯定不会傻傻地拒绝回国发展，你这背景，春晚年年都得请你上台大联欢。”

她畅想美好未来，“还不止！你不想读博吗？读！然后回国搞个什么科研突破，五四青年奖章不颁给你网友都不答应！”

她鲤鱼打挺起身摩拳擦掌，“现在也不晚，我找找人给你运作一下，你放心，给你找个跟德巴谢先生一样硬的好靠山，没人敢欺负你。”

一说起这个，许敬微就来劲。

时润清被嘚吧嘚得忘了在忧心些什么，躺下，“从我刚入行就这样，给我规划起职业来就激动，干脆给我当全职经纪人得了。”

位置互换，现在是她躺着看许敬微圆规正转。

嗯，确实挺晕眼睛的。

许敬微一脚急刹，看向时润清的眼神就像在思考如何把一块钱的矿泉水卖出100块，“嘿你还别说，你要愿意回去，我直接退学开个经纪公司。我有个发小，她就想进娱乐圈玩玩，我跟她打听打听，你这海归超模出口转内销，实力不降维打击？赚他一个小目标分分钟的事儿好吧。这样，我先给你联系五大刊的……”

时润清头皮发麻，“打住打住，这个以后再议。”

许敬微坐到她脑袋边，居高临下道，“我说真的，你把法国护照退了，用港城的在这边照样免签，而且回国发展不仅没有任何影响，还有许多红利。”

时润清摇头，“德巴谢先生是我的伯乐，我对他还有用。”

“笨死了！你怎么这么轴呢？”

许敬微简直想敲开时润清的脑壳，看看是不是跟苹果笔记本拆机图一样井井有条、紧凑有序、容不得一丝调整，“你知道你应该怎么报答他吗！帮他开拓市场赚钱！华国市场那么大，你火了麦秋斯和德巴谢两个牌子销量能不好吗？”

时润清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继续摇头，像个洋娃娃似的，“德巴谢先生跟我说，经营是CEO的工作，华国区总裁已经有了很有实力和影响力的产品代言人，我比不过他们。”

她用许敬微的微博搜索麦秋斯，为之打广告的都是当红明星，既有庞大粉丝基础，也有作品傍身。

“他说麦秋斯和德巴谢靠风格和设计征服世界，我负责风格，他负责设计。哪怕我是玛加丽塔一样的间谍，我的代言合同也会继续，代言费一分也不会少。”

德巴谢先生说，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她的庇护者，也是她的行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