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昊这几天很煎熬。 他一搞技术的，连出差都少，更别说如今已经在亚欧大陆的另一端待了二十多天了。 更过分的是，他留在这里根本就没事做，却不能走。 旋风科技外派出差的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批了，他本该在周寄榆去美国挖角时就回到自己京城的办公室，结果现在还滞留在半岛酒店跟女朋友隔着六小时到时差视频。 “宝，我也想你，但是我真的回不来！” 程昊对着女朋友低声下气，骂起周寄榆毫不含糊，“周寄榆那个龟孙！说什么统一订机票，把我护照骗走了！” “我什么也没干！就上次说的，他想追我高中同学，我就损了他一下，我哪知道这少爷第三次见面就敢跟人正式表白啊！这被拒绝不是活该吗！” “好好好是我嘴欠，这不是我追你的时候他也没少看笑话不是……是是，我不该笑话失恋的人，我跟他道歉行了吧。” 程昊妥协，“但是他带着我的护照跑纽约去了！我已经跟他求爷爷告奶奶行行好千万别给我护照弄丢了！” “那可不，补办一下至少又得半个月，等我回去办公室都得被别人占了！” 旋风科技肉多狼也多，以业务能力论英雄，管理层都活在被抢班夺权的紧迫感中。 “咚咚。”程昊的门被敲响。 “等下啊，宝。可能是打扫房间的来了。”程昊插上耳机。 一开门，像是被菜刀拍的黄瓜，他的胸口正中央“啪”得一声被印上个什么东西。 “又在骂我？”周寄榆垮着个冷脸。 程昊低头一看，被周寄榆摁住的是自己的护照。 他飞快夺下回房，装进自己的包里。 周寄榆捧着手机边打字边施施然进屋，“票买好了，你收拾收拾，明天中午的飞机。到了京城正好是周六上午，直接去公司开个会你再陪女朋友。” 程昊女友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主动挂断了视频。 “你改名叫周扒皮算了！” “怎么，假还没度够不想回去？” 周寄榆冷笑，“行，那明儿就给你派纽约看场。” 他作势就要走。 “行了行了大哥！是我错了！” 程昊服软，“我以后再也不在群里发你的八卦了好吧！” “那你给阿清打个电话。”周寄榆一脸冷硬地抱臂，对程昊命令式地抬了抬下巴。 “打电话干嘛？” “明儿咱就走了，今天不得请她吃饭呐？你、我，再叫上吴一玥陪她坐，她见过。” 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快打，这一周都是她私人时间，叫不来以后别自居她曾经的好朋友。” 程昊虽然觉得周寄榆的逻辑有哪里不对，但想着走之前于情于理都应该道个别，还是打了微信电话。 * 周寄榆刚从纽约回来，行李被助理带回了房间，自己则直接来找程昊。 他刚刚给时润清发微信邀请，惯例没有回复，也不等了，直接忽悠程昊打电话请人。 上周日时润清特意来找他下最后通牒，他坐阳台上喝酒被程昊看见，这货急忙又提了一打啤酒非要一起喝。 本就是喝闷酒，他一不小心便醉了，对着程昊和盘托出，还红着眼睛搂着他的肩膀哭诉，发酵了七年的爱恋一出土就见光死。 这罕见的盛景，被心怀鬼胎故意灌酒的程昊用配置了超高清夜景徕卡镜头的手机尽数拍下，传到了群里，然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贴心地@了每一个群成员。 群里的小伙伴们也以对等的贴心回报，纷纷定向扶贫，分享知识：《浪子圣经：时间管理大师养成记》《跟王撕葱学泡妞》《戒断爱情后我掌控了世界》《秀出你的公狗腰》《女人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甚至还有《HIV感染诊断、治疗与预防》这种专业书。 周寄榆咬牙切齿回了一句：我谢谢你们啊！ 一周前他表白被拒被程昊在群里八卦，他就是听了这帮人拱火说什么直球克傲娇、烈女怕缠郎，现在可好，他一通老直拳成功把自己KO了，成了唯一小丑。 * 如果说巴黎有华国城的话，那一定是13区。 不同于第1、4区的名胜古迹，也不同于第7、8、16区的泼天富贵，13区是一个传统平民区，近20年里随着几次来自东南亚和华国的移民潮逐渐形成兼容并包的文化开放区。 与观光区通常只有5、6层楼高的整齐厚重奥斯曼奥斯曼建筑相比，这里的楼房显得“又高又丑”。 经过一百多年的数次重建，形成了如今低矮小楼与高楼大厦混居的局面，有一些杂乱无章之感，也有一些自由现代化气息。 当然，对旅居在此的华国人来说，最重要的还得是云集于此的中餐馆和亚超。 此时，街角一家门脸颇大的火锅店里就坐着来自京城的旋风科技三巨头，对着空空荡荡的桌子，干瞪眼。 除了周寄榆本人，在座的一男一女都偷偷循环品味过无数次他的醉酒哭诉视频，也是事件发生后第一次看到他。 程昊和吴一玥各怀心思，都不敢轻易开口，祈祷他在美国出差真的如宣称的一般顺利。 始作俑者程昊自知再火上浇油可能晚节不保，努力缩在卡座的角落里玩手机降低存在感，扮演好自己的僚机角色。 是的，他自己一番小人得志的骚操作下，如今已经屈服于自己的饭碗，从时润清阔别多年的曾经挚友变成了周寄榆任凭使唤的撩妹工具人。 最终还是吴一玥受不了这怪异的气氛，“你们俩跨着个脸演绑架犯呢？等会时小姐到了，还以为你气急败坏摆道鸿门宴。” 正回复员工邮件的周寄榆放下手机，先抬头跟吴一玥点点头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没好气地在桌子下踢了脚程昊的鞋，恶狠狠地问：“你跟她说的是几点？” 程昊如蒙大赦，“七点，应该一会就到了，” 周寄榆看表，现在六点四十八。 “你别着急，请客的该来早一点。” 吴一玥温温柔柔地安慰，“等会儿好好表现，总能再见面的。” 周寄榆的焦虑被一语道破，他问：“玥姐，从女人的角度，拒绝了还追会让人讨厌吗？” “这你可问到我了。” 吴一玥托腮，“如果是我的话，得看对象是谁，还得看是真心还是假意。” “好吧。”周寄榆盯着门口望眼欲穿。 当他发现时润清的时候，心头的激动满得都要溢出来，整天泡在自己的粉红泡泡里，连开会都是飘的，一有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约时润清诉衷肠，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满腔热忱。 这背后，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会被拒绝，理所应当地以为既然是周寄榆的表白，对方便绝无拒绝的可能，更不存在久攻不下的概率。 一直被众星捧月的周少爷，现在，终于想起要从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然后一思考，发现自己的行为已经败尽了好感。 从不认识的人支走自己的好朋友骗自己约会，只见过三面就表白，拒绝了之后还微信骚扰…… 如果是他都直接报警了！ 周寄榆想起自己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好到根本不管自己唯一亲儿子的爹妈，他过去脑子里光想着什么时候能骑在他爹头上对着他妈做鬼脸，就没跟糟老头儿取取经怎么追到他风情万种的老妈的。 失策！周寄榆后悔得仿佛贱卖阿拉斯加后才发现巨大油气田的俄国佬。 一个戴着黑色头盔的高挑女生上到了楼梯口，在略微嘈杂的厅内东张西望。周寄榆凭借着身型和仪态准确辨认，他挥了挥手，对方果然冲他走来。 他一看时间，将将六点五十五。原来她习惯预留五分钟，他想。 时润清一边走近，一边潇洒地摘下头盔，抬手一扬头发，像极了率先过线的女赛车手。 四人卡座仅在背靠入口的外侧留了一个空位，对面便是不容忽视的周寄榆，旁边是一个从头发丝儿到身材都充斥着大波浪的女人，应该便是上次匆匆见过的吴一玥。 她似乎是发现了周寄榆的目光，回头一瞧，时润清便顺势先与她打招呼。 四人问好过后，时润清长臂一伸，越过吴一玥将手里的头盔和纸袋放到墙边置物架上。 凑近的时候，她能闻到她身周萦绕着馥郁的浓香，如她本人一般丰满圆润。 “你骑摩托来的？”周寄榆见她面色如常，没有被迫交际感或对他有排斥，问到。 “没，本来想骑电单车，但是怕不好停车，踩公共滑板车来的。” 巴黎闹市路边停车不可以拉手刹，因为前后位的缝隙会有人通过撞击来硬挤进去。 自从时润清亲眼目睹过一次碰碰车式停车法，大呼城会玩之余立刻买了一辆便宜车供日常出行。 “公共滑板车就跟国内共享单车一样？”吴一玥好奇。 “嗯嗯，也是扫码使用的。” 时润清眨眨眼，笑得甜甜的，“外面200米就有停放点，你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试一试。” 吴一玥的脸攀上粉红，周寄榆如临大敌，时润清好像比他还会撩妹！ “咳咳，还没正式介绍一下。” 周寄榆插嘴，“玥姐是我和老程当时的学姐，当年辞职跟我们创业。最初的一批人中现在还留在旋风的除了我和老程就是她了。” “喔！玥姐很厉害！” 时润清称赞，“有能力、有魄力而且有眼光呢！”她竖大拇指吹彩虹屁。 “时妹妹这句话，可让我身价暴增。” 吴一玥优雅一笑，“时也命也，赶上了机遇。还得多亏周总带领我们鲤鱼跃龙门。” 这是个网红火锅店，四人都能吃辣且没有忌口，周寄榆便哐哐把招牌菜品全点了个遍，只等人到齐了上菜。 牛羊肉卷鸭肠毛肚黄喉虾滑酥肉…… 满到桌面根本摆不下，只能等稍后撤几个盘再上新的。 “会不会太多了点……”时润清忧虑会浪费食物。 “也就看着多。” 周寄榆又是下肉片又是给时润清倒水，忙得不亦乐乎，“你放心，我跟老程这个年纪，饭量跟牲口似的，可能到最后还得加菜呢。” 时润清笑道：“那我今天的饭量就勉强算个人，反正最近没秀，身材数据控制得不用那么精确。” 她涮了几片毛肚，给自己夹了一块，又给吴一玥夹了一块，看得周寄榆眼酸，自己把漏勺里剩下的全搛走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咕嘟咕嘟煮着肉，四人的心思都被正中间的鸳鸯锅夺走。 隔着弥漫的水汽，时润清能看清对面那个不停用公筷往她碗里投喂的男人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吴一玥也看见了，打趣道：“以前我们吃火锅呀，周总除了往自己碗里夹，从来都不动手。没想到这趟来巴黎开眼界，还能见到这么殷勤的周总。” 周寄榆混不在意，一笑了之。 时润清的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他抬手给她续上冰柠水。 时润清被周寄榆的明目张胆臊得耳尖发热，没什么说服力地解围道：“异国他乡，自然要亲近一些。” 吴一玥笑而不语，像是看破不说破，抬起筷子夹菜。 “哎呀！”吴一玥惊呼。 “怎么了？”时润清连忙从饭碗里抬头，便看见吴一玥捏着胸襟上巨大的油点欲哭无泪。 “没事，我带了去渍笔，我们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回去的时候就干了。” 时润清从不知道哪个兜里掏出一支小巧的清洁剂。 “好，那麻烦你了时妹。” 吴一玥顺利得到了与时润清单独相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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