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城堡浅浅的雾气，穿过湿漉漉的黑色碎石院子，珂珂兰跟在纳什身后走进了这黑色城堡里里唯一的白色建筑，一座圆顶的三层小楼，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持整个放逐之城深沉的色调，在小楼外面用黑色石砖砌了一层高高的围墙，围墙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小楼本身，大概是年代久远的关系，石墙和小楼灰白色的外立面已经几乎全部被藤蔓和青苔覆盖，在缺少人气的城堡里显得更加诡异，即使现在从打开的唯一大门看过去，幽深的走廊里如果飘出一道鬼魂，珂珂兰都不会有丝毫吃惊。
周围安静极了，只偶尔有雾气凝结在常青藤叶尖上滴落下来时发出的滴答声传来，从门里溢出常年阴湿封闭的房间特有的那种霉败的气息让这座房子充满了不祥的气氛，珂珂兰像个幽灵一样跟在纳什后面，伊布递给纳什一盏马灯，然后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围墙的大门，他转身看到有白色的袍角从浓密的欧石楠篱笆旁边一闪而过。
沿着弧形的回廊向下转了三圈之后，地底的阴冷让珂珂兰的牙齿开始打战，自从失去心脏，她经常会觉得冷。提着马灯的纳什弓着腰，脚步蹒跚而急切，让珂珂兰担心他下一步就会一头栽倒在湿滑的阶梯上。
纳什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像是井底一样的沙地里似乎随时会溢出水来，马灯亮度可及的石壁上有一些人头大小的凹陷，这些凹陷里各自摆放着一些陶瓷器皿，有些是碟子，有些是小小的罐子，有些是细口瓶，而这些器皿里全都伸出一根灯芯。
纳什把马灯交到珂珂兰手里，然后再塞给她一根细细的炭条，兴奋的老脸在灯光的跳跃里显得格外猥琐：“找出你喜欢的一盏灯，然后点亮它！”
“这些是什么灯？”
“点亮它！”纳什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像是一个和魔鬼订立契约的仪式，珂珂兰觉得更冷了。
“只要你能够点亮这其中的一盏灯，你想要什么都行！”
“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我情愿什么都不做。”
“疑心病有时候也会害死你的！好吧好吧，”纳什习惯性地呵呵笑着：“能够点亮命灯的人就可以继承放逐之城，我老头子已经命不久矣，急需一位合格的继承人，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在我之前还有多少人来过，她们都去了哪里？她们都不合格吗？为什么你执意培养的继承人必须是女性？”这是珂珂兰从住所的布置得出的结论，纳什一直在培养女孩子，也许已经坚持了很多年，朵拉肯定知道更多，她对自己那样的排斥，说明那些被淘汰的孩子命运都不怎么好。
“呵呵，”纳什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如果其他的健全孩子不能点亮命灯的话，我会抹去她们的记忆，找外面的神族收养她们，神族数量稀少，没有人会拒绝一个蓝头发的养女，她们只是浪费了几年光阴而已。抹去记忆是必须的，毕竟我不能让放逐之城的秘密宣扬到大陆上去。而你不同，亲爱的小珂珂兰，你的机械心脏需要时常维护，离开放逐之城就意味着死亡，所以如果你失败了，必须像伊布那样留在城堡里。”
“那么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进行这个测试，这样就不需要抹除记忆也没有人能够泄露你的秘密了。”
“你以为这个地方是谁都能来的吗？在你之前的大部分孩子呆到成年也没有机会进来，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朵拉就跟在后面，她快要成年了，如果十六岁前都没有表现出命灯需要的特质，那就永远都进不来了！”
“朵拉在害怕什么，如果你没有撒谎，她什么都不必害怕，只是虚度了几年而已！”
“那是因为她与你不同，朵拉一向是个有野心的姑娘！她不是在害怕，她是在嫉妒。”
“如果我点亮了灯，是否也必须永远留在放逐之城，因为我永远也得不到一个真正的心脏了，对吗？”珂珂兰觉得自己应该悲伤，却语气淡漠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呵呵，关于神族的奥秘你还没有见识过，我虽然没有本事做一个真的心脏给你，不代表别人不能，如果你做了我继承人，我当然会竭尽心力帮助你。”纳什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筹码，只要有愿望，就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不被诱惑的。
“成交。”珂珂兰不想再深究下去，纳什今天的话她一句都不相信，但这里是傀儡城，她其实除了服从并没有别的选项。
珂珂兰转过身去观察那些大大小小的容器，它们有些已经风化破裂开了，大部分还算完整，如果凑近了能够在浅口的容器底部看到一些浑浊的液体，吸饱了这种不知成分灯油的灯芯全都看上去黑黢黢的。
有一个浅口罐子里遗留的灯油还算多，灯芯看上去也很湿润，贝林格把木炭条凑近马灯点燃了，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
纳什激动地双手交握在胸前，把骨节攥地咔咔响，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珂珂兰把炭条燃烧的头部轻轻地按在选中的灯芯上。
炭条在潮湿阴冷的地下迅速地失去着热量，它渐渐暗淡下去，纳什眼中的光芒也跟着暗淡下去，他低下头发出一声叹息，而就在此时，那照出他影子的昏黄的光线陡然亮了起来！
纳什霍然抬头，陶罐口的灯芯燃起豌豆大小的一粒火光，那火光橙黄中带着一点点靓蓝，像是就要熄灭似的跳动了一下，又重新稳定住了身躯。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缭绕，一个若有若无的女性声音呼唤了一声：“珂珂兰……”
“阿母！”珂珂兰突然泪流满面。
“珂珂兰，珂珂兰，为什么你的真名也叫珂珂兰，这个词的寓意是……”纳什突然领悟了什么：“你曾经的来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曾经说过的语言不要再让任何人听到，一定不要让任何城堡外面的人知道你的真名叫做珂珂兰！”
珂珂兰离开白色圆顶的房子时，院子里又下起了小雨，放逐之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她随手把兜帽翻起戴着头上回到之前上课的小楼里，不出所料，尚未完成今天工作的傀儡礼仪教师仍然坐在茶会的摆设前面。
“我们继续吧。”珂珂兰有些疲惫地说。
傀儡导师点点头，她陶瓷做成的精致面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愉快的微笑：“好的，我们继续讲解喝茶的礼仪。”她抬起左手把一缕假发拢到耳后，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之一，大概纳什设计这个傀儡人的时候因为要做礼仪导师之用而加入了一些淑女化的元素。
珂珂兰在傀儡导师对面坐下来，把自己面前已经见底的茶杯重新斟满。壶里的茶还是热的。
“我们需要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握在茶杯的把手，然后优雅地端至唇边，在这个过程里身体略微前倾，但不要驼背。”
珂珂兰诧异地看到礼仪导师端起了自己刚斟满的那杯茶，而不是导师面前用于示范的空杯子。
是程序出错了吗？她疑惑地想。
“然后微微低下头浅浅地抿一口，茶会的目的是交际，并不是为了解渴的。”礼仪导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缺少情绪，她把茶杯端至嘴边，在这个过程里珂珂兰看到她拿杯子的右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陶瓷的茶杯在她同样质地的唇边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礼仪导师微微抬头，把茶“喝”了下去。
傀儡人的声音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他们并没有功能性的嘴巴，当然也不需要饮食，傀儡导师的脸是一整张精致的陶瓷面具而已，所以茶水顺着她的下巴一直流了下去，浸湿了她胸口复杂的蕾丝装饰，浸湿了她欧根纱制成的层层叠叠的长裙，那些纺织物迅速变得枯萎焦黑，紧接着被茶水浸透的服饰下，傀儡导师金属的胸腔发出怪异的滋滋声，茶杯滚落到地毯上，她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我们……放下茶杯，接着……用左手……”
“导师！”珂珂兰感觉不到震惊的情绪但是这仍然不妨碍她理解傀儡人导师的用意，在那一瞬间她几乎笃定这些傀儡人是拥有灵魂的！导师的设定只允许她从事教导礼仪的活动，她的行为动作，她的语言范围都被锁死，但是她仍然拥有着意愿，能够思考，她绕过机械身体的桎梏挽救了自己的学生！
导师还有救，她不会死去！珂珂兰冲到门口正要呼唤这一层的傀儡仆人，而一把亮闪闪的短刀让她把叫喊咽回了肚子里。
“真是出人意料啊，可是接受你的命运吧，小珂珂兰，你蹩脚的机械心脏无法给身体提供足够的血液，所以他们没有给你安排过哪怕一次武技训练，这样羸弱不堪的你真是很容易遭遇意外啊。”
珂珂兰向后退了两步：“朵拉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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