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夫人眯起眼，像是初次见面般打量起了这个孙女。
她一出生，殷老夫人就找人算好了煞星的卦，一刻不停地将人赶了出去。
十二年后回到殷府的那一天，她努力扮演着一个慈爱的祖母，可是初回殷府的殷浮月，眼里有着抹不去的胆怯。
她小心翼翼地和庶姐相处，小心翼翼地唤着姨娘、婶婶、祖母，讨好似地给他们一一敬茶，包括作为父亲却很少过来问候女儿的殷丞相。
但是自从那次落水之后，老夫人明显地感觉出，殷浮月变了，仿佛历经了生死，变得沉静，冷漠，心有算计。
曾经与两个嵘州带来的婢子亲如姐妹的殷浮月，在听到她要处置自己宠爱的贴身奴婢的时候，脸色竟然没有一丝变化。
好！好啊！这才是世家嫡女该有的风范。
殷承远作为嫡长子，终究是过于妇人之仁，或许一开始就不该交给蒋氏抚养。
蒋姨娘后背一凉，她感到一股熟悉的寒意在身后浮现，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她攥了攥拳，不知何时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那苍老嘶哑的女声道：“相府有相府的规矩，祖母是在立规矩。怎么，承远觉得阿奶是在冤枉人么
？”
“祖母，孙儿知道自己不该干涉这些，孙儿……”
蒋姨娘知道不能任由殷承远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殷老夫人就该责怪自己没把殷承远教好了。
轻移莲步过去将殷承远扶起，蒋姨娘讪笑着打起了圆场：“承远真是读书太用功了，都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来为若芸打抱不平的么？若芸那孩子，确实可怜。”
“若芸妹妹是很可怜，但……”
蒋姨娘止住了他的话头，拽了拽衣袖示意他去老夫人跟前。“娘，你看这孩子，从小就心地善良，见不得他人受苦。”
她必须稍微挽回一点殷承远在老夫人面前的形象，尤其是在殷致行尚且没有任何闪光点之前。此时三夫人已经向她投来了不满的眼神，她都顾不上了。
余光里，似乎能看到那个面容清冷的少女脸上勾起了一丝冷笑，蒋姨娘不由得心口堵了堵。
好样的殷浮月，是故意由着殷承远乱说的吧！
“承远啊，心善是件好事，但也要区分人的。区区一个奴婢而已，你怎会昏了头来行此大礼为她求情呢？”
殷老夫人说的漫不经心，人群外面一直倾听的繁星却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大气
都不敢喘一声。
梧桐是奴婢，她是奴婢，在嵘州的时候她们从来没有过如此清楚的认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殷府的奴婢都不如她们自在，而是那样的难相处了。
原来偌大的京城当中，没有人会把奴婢当人看。
繁星偷偷地瞄着主子的背影，主子自然不再是曾经柔弱善良的小女孩，她每天都在盘算谋划着什么。
她对她们其实仍是极好的，提出要梧桐演这出戏的时候，无数次强调过梧桐会吃很多苦。
那么，主子会一直这样不变初心么？
她脑海中回荡着殷老夫人的那句“区区一个奴婢而已”，又惆怅地想起此前的“可惜了一条好狗”。
雪燕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察觉出了她在发抖。
“孙儿只希望，此事不会牵连无辜。”斩钉截铁的话语从殷承远口中说出，殷老夫人脸上平和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
“牵连无辜？哼，孩子，你到底在天真些什么？真不知道这么些年你在学些什么，什么时候一个奴婢的死活都值得你操心了？”
殷老夫人散退了众人，梧桐则被罗嬷嬷率着的强壮婆子带了下去。
“好了，芃芸妹妹，别怕了。相信罗嬷嬷一定
会调查清楚，给若芸出气的！”
注意到宋峥进屋去拜见老夫人，殷萍芸装模作样地扶起了五小姐，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语。
三夫人冷哼一声从蒋姨娘面前昂首走过，蒋姨娘面色不善地看向了打算离开的殷浮月——殷承远正在纠缠着她问话。
“梧桐不是自小就陪在你身边吗？你怎么忍心看她被罗嬷嬷压下去？罗嬷嬷善于调教丫鬟在府上是出了名的，什么酷刑都能……”
“大少爷。”繁星挤了几滴泪过去给殷承远谦卑行礼，她想，她的腰大抵是直不起来了的，如此就只求一个安稳生活，就已经胜过了世间无数人。
“梧桐知道大少爷会如此求情，一定会很高兴，繁星先代梧桐谢过公子。”
殷承远将殷浮月的身子扳过来强迫她直视自己，“浮月，你不怕你这样做，会让你的婢女寒心吗？”
“哥，你在说这话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影响？”
“什么影响？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殷浮月当然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否则她不会让梧桐事先做好完全的准备，罗嬷嬷的毒辣手段是任何一个小丫鬟都受不住的。
老夫人说是审问，实际上就是
想让梧桐在审问的过程中暴毙，就可以给众人报一个“畏罪自杀”，掩盖掉獒犬得了疯病的事实。
若是让外人听说殷家养了好几年的獒犬咬伤了自家的小姐，岂不是啪啪打了自己的脸来贻笑大方？
不是老夫人怀疑梧桐利用獒犬做什么，而是有人将梧桐勾引到了这边，刚好对上了老夫人的一个需求，一个维护家族脸面的需求。
当惯了人上人的人往往视别人的命如草芥，蒋姨娘清楚这一点，她又何尝不清楚。
“你是嫡长子，却放下身段去为妹妹的丫鬟求情；兄长和亲妹妹的丫鬟私通，哥，你知道这样的流言有多可怕么？”
殷承远愣住时，蒋姨娘走到了二人身旁，温和道：“三小姐多虑了。大少爷是关心小姐才爱屋及乌，不忍看到小姐的丫鬟受委屈。”
殷浮月从唇畔笑容嫣然：“是啊，姨娘，但愿之后不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到我们的耳边就好。
蒋姨娘满面堆笑，咬了咬牙，道：“此等歪曲事实的流言，自是没有面世的机会！”
她心底可是恨极了，殷浮月是在赤果果地要求她来为殷承远的冲动善后。
殷浮月笑了笑，眼神挑衅，就是在利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