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下，让她陪你去。” 赵璟见苏云晴没动，随手指向一边站得靠前的春瑶，意思是让苏云晴留下云珠，叫春瑶陪她去耳房沐浴。 苏云晴紧了紧搭在她手背上的手，看向云珠的目光有些无措。 她本想趁着沐浴时与云珠单独相处的机会与她商议一番，谁承想陛下偏偏要留下她。 这么一来……莫非陛下原本就是想要与云珠单独说话？ 而面对陛下特意的指派，春瑶却觉得很有面子。 边上站了那么好几个人呢，陛下一眼就选中她替苏云晴做准备，想来是知道她是纯妃娘娘的人，所以信重，在给娘娘做面子呢。 “小主，咱们走吧？”她心里挺得意的，面上也不很恭敬，见苏云晴磨磨唧唧的，还出言催促了一句。 云珠面上的红几乎退了，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给了苏云晴一个鼓励的眼神。 赵璟能一眼瞧出她手上的红痕来由，想必是祥公公并没有用她提供的那套欺君的说辞，他已经知道昨日的人是她了。 这样的话，她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待苏云晴和春瑶的背影彻底瞧不见了，赵璟看了眼祥安。 祥安会意，立刻给云珠悄悄使了个眼色，带着屋里的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云珠并没能看懂祥安的眼色，但似乎也并不重要。 “陛下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骤然独处的氛围让云珠觉得有些别扭，像是回到了昨天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那暴风雨前短暂的寂静，也是这么的让人忐忑。 “你……还好吗？” 从进了清漪宫的门到现在，赵璟总算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许是因为没了外人的缘故，他这句话的语气不似先前在人前端着的调子，有了几分曾经的熟悉。 云珠心中微动，不过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不敢和他套些不该有的近乎，只垂了头谨慎道：“奴婢挺好的，多谢陛下关心。” 赵璟磕绊了一下，欲言又止道：“朕是想问，昨日的事……” 昨日的事，云珠原本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可方才有了手腕红痕那么一桩事后，他再一提起，云珠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 怕他会因此多想，云珠当机立断往地上一跪，大义凛然地向天子表起了忠心。 “陛下，您是真龙天子，万乘之尊，舍身救驾是天下万民的本分，奴婢不敢居功，只求陛下宽恕奴婢冒犯天颜之举。” 这…… 赵璟没想她这么大反应，也没想她跪，下意识伸手倾身想要去扶，却在将要触到之前不知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又僵硬地把手收了回去。 “朕并没有想要问罪的意思。”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白皙侧脸，面上瞧着是真龙天子的淡然，语气却能听出几分犹疑。 “……朕只是想问问，若朕欲负责，你是否愿意留在朕的身边？” …… 当苏云晴心绪颇为挣扎地从耳房里带着一身水汽回来时，已经全然不见了赵璟的踪影。 两仪殿来的人也都不在了，只余云珠一人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手搭在衣襟的位置，摸着方才赵璟亲手给她戴在脖子上盘龙玉佩，望着宫门口的方向发呆。 “陛下……这是走了？” 听见苏云晴的声音，云珠回过神来，匆忙将玉佩塞进衣襟里，走过来伸手扶她，笑道：“陛下方才忽想起有政务要处理，这才先走一步。” 苏才人松了口气，转个眼的功夫，整个人瞧着都松泛下来。 只是她刚平复了心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春瑶已在一边先冷嘲热讽了起来。 “还当你有多大本事，能勾得陛下今夜在清漪宫留宿，却原来也不过是个空口白话的假把式。到底是没福气的，还巴巴去沐了浴，真是白瞎了奴婢费心费力的半天功夫。” “奴才伺候主子本就是本分，就算是到了纯妃娘娘跟前也是这么个理。”云珠立刻怼她，“清漪宫无宠，莫非春瑶姐姐便能靠着纯妃娘娘过得滋润了？那不如快些叫纯妃娘娘将你调走，否则还是嘴下积些口德的好。” 春瑶没想到云珠竟会这么不给面子地当即驳她，被堵得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姨娘偷腥生的野种，连我们这些奴婢都赶不上的身份，真当是小人得势了，也配来教训我？” “哪里敢谈得上教训，不过是提醒姐姐一声，切莫欺人太甚、以免到头来祸及自身罢了。”云珠淡笑了笑，随即不再管她，扶着苏云晴往里边安置去了。 到了内室，苏云晴面上现出些担心，“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她到纯妃娘娘跟前去告状，咱们怎么办呢？” “在娘娘跟前，自然又是另一番说法。”云珠扶她到床上坐下，语气倒很平静，“何况我只是提醒了她规矩，又没说谁的坏话，还怕了她不成？该当让她认一认身份，省得往后冲撞了贵人，反叫小主落人口实。” 她心里有数，苏云晴就踏实多了，“姐姐没恼就好，她那张嘴不着四六的，你别放在心上。” “小主是说她那些骂人话吗？”云珠笑了一下，“听了这么多年了，早没放在心上，不然个个要去争辩，哪还有清闲时候。” 她不争辩，苏云晴总归是替她委屈的。 想当初云珠还是相府风光的庶三小姐时，那些人都是上赶着来阿谀奉承，可一朝成了落毛的凤凰，变得人尽可欺，当初阿谀得越厉害的，后来踩得就越狠，真叫人看透了人情冷暖。 “不管怎么样，我心里一直当你是我的云珠姐姐。”苏云晴握着云珠的手真诚道。 云珠的阿娘云姨娘，是先帝时落了罪的大户人家出身，被充入教坊司，十多年前赶上大赦天下，便因怀了身孕被左相苏永年赎身出来，在府中盛宠一时。 可惜后来云珠越长越大，苏相发觉女儿和他并不相像，滴血验亲，才发觉自己竟被蒙骗多时。 实则云姨娘也并非有意如此，当初她虽有孕，却并没有借机攀附的意思，是苏永年认定那孩子是自己的，决心将人接回了府里。 但事发之后，苏永年并不听辩解，怒不可遏之下，将母女两个安置去了极远的院子，又删了云珠在族谱上的名字，交给了苏夫人处置，从此云珠便成了苏相府一个最低等的小丫鬟，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先前整个府里，只有云珠母女会对并不受宠的苏云晴母女多有关照，云珠失势后，苏云晴母女便也是唯二没有对她们落井下石、反倒时常接济的人了。 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说来也令人唏嘘。 “方才陛下支开我……没有为难姐姐吧？”这是苏云晴最担心的事情。 云珠顿了顿，“没有。” 她觉得这种事，应当也算不上为难吧。 “只是小主，有件事……可能不是十分乐观。”云珠看着苏云晴无奈地笑。 苏云晴看着她的眼神，身上一个激灵，语气紧张起来，“——是陛下和姐姐将话挑明了？” “小主猜到了。”云珠叹口气。 苏云晴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道：“看样子，姐姐是拒绝了陛下？” “正是呢。”云珠抚了抚胸口，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 “姐姐……也一点都不喜欢陛下吗？”苏云晴和她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小心地问。 自从得知了赵璟对云珠的心思，苏云晴再去看一些事情的时候，站的角度变了，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虽说她依旧觉得云珠是被一个身份很危险的人盯上了，可她也总觉得，这之中只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是不能轻易下定论的。 如果云珠也有心，这困局或许还有其他变数。 “什么是喜欢？”云珠微微敛眉，看向苏云晴，犹豫道，“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后宫有三宫六院，当真能谈得上喜欢与否么？” 一定要说的话，云珠并不讨厌赵璟，但也谈不上十分浓烈的“喜欢”，至少这一丁点的好感，并不足以让她为此选择放弃出宫而留下来。 如果赵璟是一个专断的帝王，一定要命令她留下，云珠也不会违抗圣旨，顺其自然也是一种生存之道，只要她能努力给自己留够立身之本，像她原先给苏云晴打算的道路也算不错。 可若是要她在有得选择的时候去和帝王谈感情，她还是觉得很不靠谱。 且不说她并没觉得从前与赵璟的相处是全然愉快的，最重要的是，他有那么多的妃子，若她真是为了什么感情上的原因选择了留在宫里，最后的结局只怕不会愉快。 苏云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其实如果不是她没得选，谁会愿意嫁与帝王家呢？ “其实姐姐说得也没错。”苏云晴眉下神情有些惆怅，“也不怕说与姐姐听，先前不知陛下心思时，我总很担心侍寝之事，虽说陛下长得也挺好看，可一想到要和一个全没感情的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还是个和那么多女人都睡过的，我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她说到这里瞥了眼云珠，才微红了脸，面色赧然。 云珠和她的想法差不多，也觉得挺不得劲的。 先前是事急从权，可是回头细想，就会发现事情的确如此。 “只是这推拒好说出口，往后的事情，只怕是要不轻易了。” 其实云珠自己如何，都不太有所谓，但她这边出言拒绝了赵璟，还和他说了自己无意留在宫中的想法，希望赵璟可以不要再因为她而让苏云晴的处境如此显眼。 虽然赵璟都答应了，但她是没资格盯着天子做事的，这往后清漪宫的恩宠减少到什么程度，以什么样的方式减少，都不是她所能预料的。 帝王心意难测，万一事后回想起来觉得没面子，迁怒于苏云晴，那她们进宫以来为自己所争取的一切，也就全都白费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暂且静观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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