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越霁有此一问，冬灵面色几变，最后有些鄙薄地道。 “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大爷在宫外，她怕一出宫，便要和三爷一般惨遭毒手了罢。” 看着依旧执迷不悟的冬灵，越霁眸中幽冷渐生，她睨了冬灵一眼，嗤道。 “就算苏立不难为她，她又能如何？去边境找他，两人堂而皇之地在一起？” 冬灵眼皮狠狠一跳，她张了张嘴，想反驳越霁的质问，可越霁那一句话似乎抽走了她的声音，她惶然地发觉，自己忽然说不出话了。 越霁又开了口，她眼底闪过几分唏嘘，却不是为了冬灵。 而是为了已然去世，如今连他们的名讳，越霁都不能当众提起的两人。 “苏太妃只要为他考虑过一丝一毫，就绝不会再同他扯上干系。他们之间若有什么闲话传出，你猜猜，你心中光风霁月的那人，会不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冬灵的面色僵硬了一瞬，她不明白自己此时该哭还是该笑，该痛快还是该酸楚，复杂至极的感情杂糅到一起，使得她面容极度诡异。 越霁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眉尾微挑，语声冷然地道。 “你当他们二人为何要从对方的世界中销声匿迹？因为他们都不希望自己影响了对方的生活。倘若你心底那人真一切也不顾了，要苏太妃去陪他，以他的才华，大可以写一些伤情离别诗。但凡这些诗作流传回了长安，他们二人都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的命运，死后魂魄早在一起了，哪里还轮得到你的毒计。” “不可能！” 被击溃的冬灵凄厉地尖叫一声，她浑身发软，双腿瞬时没了力气，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用双手撑着地面，她缓缓抬起头来，眉眼之间尽是癫狂之色。她死死注视着越霁，唇齿间发着抖，却仍然嘶哑地颤声尖叫道。 “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我不可能做错！他们不可能恨我，小姐不会恨我……他亦不会恨我！” 众人习惯了冬灵温和善意的一面，哪料到她心底原来如此痴狂，竟为了个仅见过一面的男子，毒杀了相伴多年的苏太妃。 见到她此时陷入魔怔的疯癫之状，皆不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霖听着冬灵声嘶力竭的嘶叫，眼里神色晦暗不明，剑眉也微微蹙着，不多时，他起了身，走到跌坐在地的冬灵面前。 俯视着这个嘴里仍不知悔改，可眼角簌簌留下两行热泪的女子，寒潭似的眼眸泛了些许涟漪，可顷刻间，双眸又恢复了冷寂，他沉声道。 “罪奴冬灵，于天宇二年二月十五，毒杀太妃。来人，将其押送掖庭局，听候发落。” 几个身形魁梧的宫女就要上前，冬灵连抵抗也懒得做，任由着她们粗鲁地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将双手反剪到身后。 带头的宫女推了她一把，她才步伐缓慢地往外走了几步，快要踏出屋外时，苑中春色袭入眼帘，她脚步一顿，似乎此时才惊觉，自己离死期已经不远了。 堂前苑中，目光能触及之处，俱留下了她和苏衣的一举一动，她目光短促地温柔了一瞬，骤然转身急切看着越霁。 “越少尹，我知道，你厌恶我动了杀念，可小姐没有错……”冬灵自嘲地笑了笑，“小姐五年前，曾在天衣阁定过一套喜服，她这辈子再没有穿上的机会了。还请越少尹看在小姐的份上，转交给苏荷小姐。无论苏荷小姐穿不穿着这套喜服出嫁，好歹了结了小姐遗愿。” 冬灵大势已去，就算身上还有银两可以打点出宫内侍，亦无人愿意为了个犯了死罪的宫女做事，万一惹恼新帝，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无人能求了，索性厚着脸皮，求在新帝面前勉强能说得上话的越霁，盼她能因着对苏衣的怜悯，软一回心肠。 越霁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去，不再看冬灵。 心头杂乱思绪翻涌，越霁眼底一时有些发怔，越霖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凝眸道：“改日，我陪你去。” 他知道，越霁嘴上态度再强硬，最后定会心软。 越霁回过神来，牵起唇角对他轻笑了一瞬。 目光却正好看见心绪纷扰的吴友淑无力地靠着椅背，全然不顾姿态是否端庄，一时竟有些哀莫大于心死之状，她叹了口气，劝慰了一句。 “吴太妃，人已经走了，再难过也无用。切勿太过悲恸伤了自己的身子。” 旁人只道苏衣之死，让久居深宫的吴友淑颇为感同身受，即便平日斗得你死我活，此时也难免怜及自身，心中哀痛。 如今仅有他们三人知道吴友淑真正哀恸之人，吴友淑侧首向越霁望过来，轻轻点了头，苦笑道。 “本宫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心里有数的……只是大清早吵了一上午，本宫身子有些疲乏，想回宫歇息，就不叨扰两位大人了。” 话音落下，她便缓缓起身，向两人行了礼，身形迟缓行出殿外。王喜上了年纪，熬个大夜，也十分撑不住，见吴太妃告辞，顺着一道拱手退下了。 毒杀案告破，既然与宫中那个毫无踪迹的刺客五官，总得上报匆忙离去的谢麒。 越霖吩咐几个内侍留下处理后事，遂同越霁一起出了琼华苑，行至勤政殿外，远远就听见几个老头子慷慨对骂的声音，其中以越霁她爹越淙的声响最为洪亮。 捕风捉影地听了几句，越霁心觉不妙，微微皱了眉头：“幽州不是有陈将军把守么，怎么会生出如此大的动乱？” 就连先帝颇为忌惮，被认为功高盖主的几名将军，也被谢麒传唤进了宫来商讨。 忆起前世他亲历战火纷乱，民不聊生的幽州，越霖剑眉亦是一簇：“边疆传来的消息，陈将军被人暗算，虽然性命无忧，可人一直昏睡着醒不来。” 前世北狄买通陈家家仆，在陈将军的饮食中下了剧毒，导致陈将军一命呜呼。以往两国边境虽摩擦不断，但陈将军丧命后，北边直接大乱，越家父子三人因此才披甲挂帅，重回了边疆。 这次越霖提早知道陈将军家仆投毒一事，早安排了人暗中监守，不料还是叫北狄人偷到机会，他暗中部署之人虽及时救治得当，未伤及陈将军性命，但他卧床不起，幽州亦是生了动荡。 闻言，越霁神色微变，通传的内侍却正在这时走了出来，打断两人话语，堆着笑拱手道：“二位大人，陛下有请。” 勤政殿中的争论声戛然而止，几名须发银白，双目凛然的老将军负手从堂中迈出来，都眼里喷火盯着对方，但嘴角紧紧抿着，一言也不发。 越霁一瞧，就明白，定是谢麒下令，禁了他们出殿提及幽州之事的可能。 如若不然，依照这几个老爷子的臭脾性，吵到昏天黑地也不可能罢休的。 唯一一位须发未曾银白的越淙率先见到两个子女，他眼前一亮，顾不得同老头子们置气，大步流星地走到两人面前：“同爹一起回家？” 两个孩子昨晚都不曾归家，他不用猜就知道，越霖定又熬了一个通宵，而女儿此时双眼底下亦是微微有些青黑，一时慈父心盛，忘了谢麒传唤两人，只想着怂恿儿女归家歇息。 越霁哭笑不得，轻咳一声，将越淙哄回家平息叶谨知的怒火：“还有事呢，父亲先回去罢，母亲在家里也等急了，您好生陪陪她。” 想起家中还有窝着火的夫人，久经沙场的越淙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不敢再拖延，忙点头道：“也是，那我可先走了。” 越霁笑着摆了摆手，越淙往外走了两步，复而调头回来叮嘱她身边的越霖：“照顾好妹妹。” 越霖有些受不住他爹絮叨的性子，冷着脸应了声，两人这才随着传唤的小内侍入了殿内。 谢麒坐在一方海青石书案后，撑着头，不悦地盯着书案上一大叠散乱奏折，等他们行了礼，谢麒才掀开眼皮打量一眼来人，旋即问道。 “查出来了？” 越霁点头：“是。凶手是苏太妃的丫环冬灵，她将南芜子交给陛下之前，就私自昧下了少许分量，此刻内侍正在搜查她的居所，不出过时应当就能找到剩余毒药。” 她又将冬灵的作案动机，手法仔细复述了一遍，包括事后将鹦鹉的尸体拿给孙太医验了，才确定那只鹦鹉亦死于南芜子之毒性。 越霖始终未出声，只静静地垂眸听她有条不紊地交代清楚，眼底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 谢麒瞥了他一眼，又回神听越霁交代，等她终于将前尘往事说明白了，谢麒神色难辨地评判道：“也太痴狂了些。” 她反倒不怎么在意苏衣心所有属之事。 索性此事相关者都死了个干净，也就剩个口风严实的吴太妃还留守宫中，谢麒并不怕吴太妃会一时想不开，将此事传扬出去。 至于琼华苑的宫人，叫半柳抽了空，去处理一番便好。 越霁亦有同感，她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便听见谢麒已经语气平淡地问越霖春雨楼一事。 越霖肃容道：“大部分女子见到老板云娘落网，已经开口招供。不过少数几名女子被拐时年龄太小，当真不记得江南之事，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顿了顿，等谢麒沉思片刻，又接着道：“苏家参与此事之人，仅有大房二房两家男丁，女眷皆不知情，而三房的苏芃亦是早年间便被他们两房孤立，平日里已不相往来，昨夜听闻此事，更是在牢狱中也吵闹着要分家。” 谢麒凤眸一狭，忽而问越霁一声：“你觉得苏芃如何？” 心知谢麒在考量苏家三房还能不能为她所用，越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再刻苦几年，兴许能榜上有名。不过苏荷和我弟弟的亲事被搅黄，多少有些他的功劳，虽然都说逐利之心是人之常情，在我看来，他攀炎附势的愿望过于强烈了些，若入官场，怕是心智不够坚定……” 她心底虽看重苏荷，到底说不出苏芃的好话。 不过眼见谢麒眉毛高挑，颇有些放弃的架势，越霁到底想试试：“可苏荷倒是不错，稳重沉静，进退有度，她那文采也是实打实的，并无半分虚妄……” “是么？” 谢麒意味声长地侧眸看越霁一眼：“你属意她？” “是，”越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深知此时是最适合拍马屁的时机，小脸骄傲地道，“陛下既然属意用微臣，那也可以考虑考虑微臣推荐之人嘛。” 谢麒却忽然噗呲笑了一声：“朕一开始可没属意……” 她若有所思地斜眼瞥着越霖道：“是你哥，让朕一定要考虑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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